今年恰逢马志明先生从艺五十周年。常言道:十年磨一剑,然而马志明先生执著耕耘了五十载的艺术生涯,常人何以深味?马志明先生对相声艺术孜孜以求,几近苛刻,故能绝于喧嚣浮躁的环境,而神游于淡泊宁静的艺海。他频出精品,承袭并发展了特有的马氏韵味,使观众回味隽永,屡听不腻。我们不妨走近马志明,在他的讲述中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相声启蒙 五六岁到后台听相声
马志明五六岁时,就主动承担起为父亲提包、拿大褂之类的活儿。这样,他就有机会经常到后台玩,对于他来说,在后台穿梭和在自己家里没什么分别。虽然他并没有用心去学相声,但每天那么多的相声往耳朵里灌,不学也能背个大概。可当时马志明并不喜欢相声,他最喜欢的是京剧。他解释说:“相声随时都能免费听,就不知道珍惜;可看一场戏要省吃俭用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格外珍惜。”马志明每次只舍得花一角五分钱,买戏园子里最后排的儿童半价票,每场戏都看得特别认真,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人生转折 从戏校转到曲艺团
因为对京剧的这份痴迷,年仅12岁的马志明就考入了天津戏校,开始系统地学习京剧。五年后,由于种种原因,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爱好的京剧专业,转到天津市曲艺团,正式说起了相声。因为幼年时期的熏陶,他很快就能登台演出了。
和作为相声大师的父亲同行,本应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但在马志明的印象中,父亲却很少主动为他“说活儿”,即使他问到父亲,马三立也只是给他简单地提示几句,最后肯定会说:“明天我说这段儿时,你好好看看。”
当时马志明并不理解父亲的这种做法,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理解了父亲的苦心,马三立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激励儿子增强对艺术的领悟能力,而不是让他简单地模仿。父亲的一句话至今令他记忆犹新:“为什么管相声叫活儿,不叫节目?因为说相声要能随机应变,不是死记硬背!”
面对生活 无忧无虑知足常乐
对于现在的生活,马志明特别知足,“旧社会的老艺人不受重视,经常有人饿死在街头,现在我虽然退休了,但生活无忧。”现在,马志明只要有时间都会为家人炒上几个小菜,烩豆腐、炒咸菜,都是他的拿手菜。虽然都只是简单的素菜,但经他精心烹制,就变成了美味可口的佳肴,他给自己总结:“这叫粗茶淡饭,知足常乐。”
马志明被相声界尊称为“少马爷”,不仅因为他是相声大师马三立的“公子”,而且是人们对他本人艺术成就的一种肯定和推崇。与“少马爷”聊天,仿佛是翻看一本“曲艺旧闻录”,他满肚子的逸闻掌故,娓娓道来,再加上他又不断地“抖包袱”,更使记者这次采访变成了一种享受。然而有点出乎记者意料的是,“少马爷”在挥洒着幽默的同时,却也总冒出一些令人伤感的言语。
记者:您的成功是不是缘于很高的相声天赋?
马志明:我的相貌、个头、名字都不是说相声的材料,但我得天独厚的环境比任何人都强,与我家老爷子来往的都是高层次的老艺人,响当当的演员,从小他们聊天我就在旁边伺候,他们关于相声的争吵、切磋我都听到过,另外这个圈子里的老前辈冲我爷爷和我爸爸的面子,对我从来都热情有加,问什么说什么。从小我就泡相声场子,爱听爱问,尤其喜欢积累一些社会“杂言”,爱听在台上听不到的“活儿”,那个时候我不是爱学相声而是爱学知识。
记者:您出生于相声世家,掌握的传统段子多一些,而现在的年轻演员不可能有您这样的条件,您怎么看待现在年轻人说的相声?
马志明:传统相声没人听了,老艺人落后了,这是一种历史的落差,年轻人取得了一些成绩,是好事,也是应该的,时代前进了嘛!但问题是,有些人完全丢开了传统,表现出一种对传统的狂妄,以为传统的东西都是小市民的玩意儿,要不得。可新的又是什么呢?连字儿都认不全,段子也没掌握几个;电影里唱什么他们就唱什么,马路上兴什么就跳什么,那才是一种庸俗的小市民习气。
记者:您是不是想成为您父亲那样的艺术家?
马志明:我不敢称艺术家,老爷子是观众捧出来,而且认可的。首先说,真成为马派相声的传人也是非常不易的。不过我个人还想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事实上我也非这样不可。我的长相就跟老爷子不一样,他那么瘦,我行吗?另外他一上台慢慢悠悠地说起话来,慢不说,声音还小,就像聊天,就像个爱唠叨的老头儿。说半天才有一个包袱。他这样行,为什么?他有名啊,他在观众中有威信,他就能那样说,观众喜欢他,心甘情愿地和他配合。我要也那么说,说不到一半台下观众就都走空了。所以我的相声就得说得快点,语言也比他精炼一些,“皮儿”也得薄点。所以客观上不允许我跟他一模一样。但话说回来了,无论我怎么想绕开他,我也脱离不开他。拿我说的《纠纷》为例吧,那是我想出来的,我父亲也非常喜欢,特别是对那里面的两个人物在表演上的处理挺赞赏。我不知你注意没有,我演那两个人时,没给他们开脸,上来就说这两个人怎么说话,说的什么。我是想让观众根据这些语言,自己去琢磨他俩是什么人,让观众自己去想象,想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要一开脸,就把观众的想象力给压制了。那里面,丁文元说的“派出所里不是给窝头吗?”是我最得意的包袱儿,这句话把丁文元这个人的修养、身份、经历都给抖搂出来了,观众听到这儿,那个笑啊。说明大伙明白了我的用意。这些从哪来的,说到底就是从我父亲刻画人物的段子中学来的。
记者:您父亲在相声上给您哪些影响?
马志明:老爷子在相声上给我的影响最大,可以说我的“活儿”有80%是受他影响,虽然我并不完全赞成他的东西,但还是一脉相承的。我小时候跟在他后面什么都问,他觉得我可乐,连讲带示范,教给我许多东西,后来我们爷俩一起下放劳动,这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个坏事,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在农村说不了相声了,闲得发慌,我就勾他情绪,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谈活儿”,结果,他给我复习了很多传统相声,算是给我留了口饭,等于让我上一次“相声大专班”。其实一个京戏,一个曲艺,是“角”艺术,好相声不是听包袱而是听韵味,现在我落了个传统相声的代表,其实我学的只是老爷子的一点渣子。
记者:有关“马氏相声”的定义您怎么概括?
马志明:“马氏相声”的风格和方法是聊相声,没有表演痕迹,聊着聊着观众就乐了,注重塑造人物,说的是小市民的事,讽刺的是小市民身上的劣根性,比如有人跳楼,下面的人说你没胆子你不敢跳,我们讽刺的是这种人。
记者:听说您原来学过多年的京戏,改行说相声的时候是不是一个矛盾的选择?
马志明:没错,我在戏校上过学,六年“坐科”,学的是武花脸,别看我嗓子不是特别好,但“板眼”不错,那时我压轴演《白水滩》,很受团里重视,后来老爷子被打成“右派”,我也成了监督对象,低人一等,每次演戏最卖力气,但总也落不了好,一次厉慧良先生跟我说唱戏养小不养老,鼓励我说相声,后来学校把我的关系转走了。虽然这辈子没唱成戏,但那几年的学习后来对我说相声也有很大的帮助,像我说《大保镖》等段子,都用上了戏曲的身段,我说相声《论拳》时,四十多岁了还能跳“铁门槛”,我现在61岁了也还能翻跟头。
记者:您是侯宝林先生的代拉师弟,侯先生在艺术上给过您哪些影响?
马志明:1986年侯先生带拉我这个师弟那天有一张合影照片,侯先生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其实他是替我师傅朱阔泉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侯先生对我最大的帮助是,他临走的时候跟我说:“学你爸爸应当,但也不能完全学他,完全学他,你就没饭吃了。”侯先生的话给我很大的启示,在业务上,我发挥自己的唱功和身段优势,我老爷子有人缘,他抖包袱拖拉,但观众会耐心等,知道下面肯定有个好包袱,这是别人所不能达到的。我学他的“活儿”,把“好活儿”留着,淘汰掉唠叨的东西。侯先生说:“你的嗓子比你父亲好,应该在唱上下工夫。”
记者:近几年很多天津的相声演员前往北京发展,有的成绩还不错,比如郭德纲,您怎么看?
马志明:从天津曲艺团出去的相声演员,逗哏的很少,他们有的脱离了小市民气和低级趣味,取得了成功。至于郭德纲,他很能吃苦,也肯钻研,很尊重传统相声,尊重无名艺术家。他在北京从场子里只有一个人到现在一票难求,其实是很不容易的。
本版撰文 新报记者 翟翊
本版摄影 新报记者 段毅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