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原先学铜锤花脸,“倒仓”后改了老生。他在戏班里唱开场戏,又在好几个科班教过戏。后来在同庆班、福寿班都当过管事。
我是光绪二十四年生人,按阳历是1898年。那时候,我们家住在玉皇庙的沙土园。同院里,有八户人家最穷,天天早上起来没饭,这一天的嚼谷得现奔去。周围街坊笑话,管我们叫“穷八家”。
这八家都是谁呢?有叶春善,他是唱老生的,就是后来主掌喜连成科班的,叶盛章、叶盛兰的父亲;有王长林,他唱丑行,是王福山的父亲;有董志斌,也是唱小花脸的,是慈瑞泉的师父;有袁广福,唱花脸的;有徐贵明,鼓师,就是后来给杨小楼打鼓的鲍桂山的师父;还有两家姓罗的,一位是戏班里管箱的,另一位在刻字铺做工。再有就是我父亲了。
穷八家,穷得可真够意思。每天出去唱戏,也挣不回多少钱来。他们唱开场戏的、顶三四路的,一天就是几百钱,合现在几毛钱。可谁不是一大家子?
碰上个亲戚朋友的喜庆事,更麻烦了。八家里七家在梨园行,这家的亲戚往往也是那家的朋友。各家女眷都该去道喜,可不能一块去。因为归了包堆就一件囫囵褂子,得来回借着穿。你道完喜得赶紧回来,扒下褂子来我穿上再去。谁也不敢多坐会儿,底下还好几家等着呢!
我父亲会的戏多,人家说他是“可北京开场戏老生里会的最多的”。可这位老爷子也挨过“撅”:有回管事的派出戏来他不会,再换一出还是不会,一连开了七十三出,楞没有一出会的!甭说会,连戏名都没有听说过。这不是因为他会得少,而是京剧的剧目实在太多。顺便说一句,“四人帮”那会儿,从我家抄走糟践了的本子就有两千六百多出!听说都烧了,真可惜了哇!
早先哪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哪?现在演一出戏得消消停停地排,你不会有人给你说,多早晚够了质量了才公演呢。早年间可不是,你应什么行当,应几路话,哪路的戏你都得会!后台不对戏,连武戏都不对戏,台上见!这就看你的“道行”了。
我们老爷子连摇了七十三个头,管事的损话就上来了:“就这个,您还应开场?拜个师父学去吧!”当时就把他辞(辞退)了!
我父亲不怨别人,他有志气,有心胸,决心拜大李七先生再学。拜师起码得请桌客,那时候一桌果席不到一块钱,可我父亲连这一块钱也拿不出来。最后,还是他和叶春善、高登甲等人凑了一桌席,拜了老师。
庚子年(1900年)八国联军攻打北京城,烧杀抢掠,我们家逃难,搬到前门外草厂胡同,这才离开穷八家。
我六岁时,跟街坊一位唱武花脸的张六先生练功,踢腿下腰。七岁,父亲送我进了“长春班”。这是当时小生头把交椅的陆华云先生起的科班,就是那年开办的,比喜连成科班早半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