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这么句老话:“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唱戏的不离韩家潭。”怎么叫不离韩家潭呢?那边穷哇!当时的科班差不多都设在那一片。喜连成在前青厂,鸣盛和在李铁拐斜街,我们长春班就在韩家潭。
长春班是个三进的大四合院,一进去有个屏门,南房是个倒座客厅,东西厢房各是打通了的五间,是学生们的“下处”(宿舍)。中厅里供着“祖师爷”。二进虽厢房也住学生,院里是练功的地方。最后一进住着陆先生的家眷。
父亲带我进到中厅,先给祖师爷叩了头,给师父陆先生叩了头。这就该立“关书”了。关书就是个字据。有个姓任的大夫专给科班写这个,兼带着当中人。他先请师父画了押,又教我父亲画押,他自个儿再画上,然后就开口了:“当着你们两造,我把文书念念。”
文书上写的是:“立关书人某某,情愿将小孩某某拜在谁谁名下为徒,期限六年,外有帮师一年,学习梨园……"
期限六年,不是死的,孩子岁数小也兴七年、八年,顶少是六年。您往下听——
“……四路生理,吃穿学艺,俱归师家。期限之内,挣钱与学家无干。如有天灾病业,投河觅井,悬梁自尽,车撞马踩,各由天命……”您听这几样写的多“疹人!”
“……背师逃走,两下寻找。半路不学,由学家赔偿七年的膳宿费用。……”末了还有一句才地道呢——“打死勿论!”
前边那些,我们听着倒直点头,一听这“打死勿论”,可有点含糊了。含糊也没用啊,你已然先画了押了,不能“刚吐出来的又吃进去。”绝就绝在这手上:先画押后念!
那么,不会先看看再画押吗?看什么?谁认识字儿啊?!
就这么着,我进了科班。科班里讲究排字,“长春”排春字,师父给我起个名字叫李春才。我出科后才改名叫李洪春。
我们那科一共一百六十二个同学,有张春彦、刘春利、迟春明、谭春桐,有荣春善,就是程砚秋的老师荣蝶仙,还有朱桂芳也是。
我们科班的老师可都是好角。有人称“小叫天”的谭鑫培,旦角泰斗陈德霖,名武旦朱文英——他是朱桂芳的父亲,打出手就是他兴的,有刀马旦余玉琴,杨小楼的师父张淇林,他的猴戏最好,武生里还有姚增禄,武老生有陈椿元,花脸里有李寿山、钱金福、何桂山,唱铜锤的徐利棠,还有架子花吴和吉、武花脸吴和祥,小花脸有郭春山、王长林、抄跟斗的是曾三中。总共是三十六位老师。
这些人都是那时候有名的红角,常传进宫里去给太后、皇上唱戏,也就是人们说的“内廷供奉”。他们大部分都在名武生老俞毛包(俞菊笙)的“福寿班”唱戏。宫里也唱,外边也唱。还在我们科班任教。
怎么我们长春班得天独厚,能把这么些位好角全请来教戏呢?这得从慈禧太后的一句话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