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 年，湖南省祁剧院与湖南省艺术研究所合作，启动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祁剧目连戏《目连救母》的活体传承。该戏是从北宋时期流传下来的传统连台本大戏，近60 年没有公演，一些退休的老艺人都没有看过，也没有音像资料，没有可借鉴的便捷渠道。如果按照一般传统戏剧理念来设计该剧的各种舞台艺术元素，势必又与当代观众的审美心理不相容。因此，如何从零设计该剧的各种舞台艺术元素，成为我们当时面临的一个新课题。服装是重要的舞台艺术元素之一，笔者从事戏曲服装设计管理几十年，深知该剧服装设计的成败对该剧演出的成功至关重要。经过慎重考虑，我们根据戏剧服装设计应满足塑造剧中人物需要的基本原则，结合当代观众审美心理趋向，从三个方面进行了大胆设计和创新。

一、充分利用服装色彩展示人物性格变化和舞台空间转换

色彩是审美心理的十分重要的内容，戏剧服装色彩不仅能直接体现剧中人物的身份和性格，而且能对观众产生一种最直接的视觉刺激，极大地满足他们的审美欲望，释放他们的审美心理情绪。色彩透过视觉开始，从知觉、感情而到记忆、思想、意志、象征等环节，能很好地促进剧中人物与台下观众的情感交流，使观众产生强烈的心理共鸣。因此，色彩的充分应用，是丰富戏剧服装舞台艺术效果的重要手段之一。

传统戏剧服装讲究象征和写意，其色彩比较单调，所蕴藏的内涵需要观众的联想和想像来发挥，而当代观众缺乏传统戏剧的审美经验，如果我们一成不变地按照传统戏剧服装理念来设计该剧服装，很难达到预期目的，因此我们从两个方面大胆利用色彩来加强了该剧服装的舞台审美效果。

一是精心确立剧中主要人物刘青提、罗卜服装的基调变化。刘青提是罗卜的母亲，她的身份有从傅相夫人到地狱鬼魂的转换，其形象也有从端庄、贤惠、趋善到邪念、贪婪、向恶的转换，我们给她定的服装色彩变化基调是“蓝、黑、白”三种颜色。蓝色象征权威、保守、中规中矩与务实，很适合她生前作为受人尊敬的傅相夫人的角色。黑色象征邪恶和死亡，白色有“纯洁”和“死亡、恐怖”两方面的含义———用于刘青提身上主要取后面的含义。通过黑色和白色的交替变换，很好地展示了刘青提因犯恶欲开荤被打入地狱成为恶鬼的身份转换和她在幽冥世界受尽磨难、苦苦挣扎、真心忏悔的心理历程。

罗卜是傅相和刘青提的儿子，他的身份虽有从公子、书生到僧人的转换，但其形象始终是向善、孝道、感恩等传统道德规范的象征，我们给他定的服装色彩变化基调则是“黄、白、红”三种颜色。黄色象征信心、聪明、希望，适合他作为知书达礼的公子、明辨是非的书生形象；白色象征纯洁，也象征死亡和恐怖，适合他作为心地善良的守灵孝子的形象；红色象征热情、正义、权威和自信，罗卜出家后身披的一袭红色袈裟，如烈火般在幽冥世界熊熊燃烧，不仅很好地体现了他只身下地狱救母的英雄行为，更形象地揭示了正义战胜邪恶，光明战胜黑暗及劝善警世的主题。

二是运用色彩对比展示舞台时空变换、增强舞台空间的迷幻效果。如《回煞》一场，同一舞台，由白色与黑色切割成生与死、善与恶、美与丑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世界。罗卜的一袭悠长的白色褶子，很好地烘托了灵堂的哀婉凄迷氛围，同时也体现了罗卜纯洁而坚定的善心与孝心。刘青提则是一身黑色女披，恐怖而邪恶，飘逸而迷幻，很好地体现了由人到鬼，由善到恶，由美到丑的情境转换。以沉睡中的罗卜为代表的白色世界，宁静而安详；以蹁跹起舞的刘青提为代表的黑色世界，游离而躁动。通过白与黑两种颜色的强烈对比，通过罗卜白色褶子与刘青提黑色女披在舞台上的腾挪变化，把生与死、善与恶、美与丑的对垒交锋和切换转化，表现得淋漓尽致、惊心动魄。这是一个被毁坏了的生的世界、善的世界、美的世界，也是一个具象化了的死的世界、恶的世界、丑的世界。它们之间看起来是泾渭分明，似乎相隔十分遥远，然而明明又只在一线之间。白与黑的强烈色差看起来是这样不可调和，但在灵堂这个特定的场景中，两种颜色又是这般水乳交融地合为一体，共同构成了链接生与死的时空隧道。我们在《回煞》一场的服装设计中，把白与黑两种色彩的对比推向极致，让人看来感叹唏嘘，沉思不已，极大地增强了该剧的艺术感染力。

二、通过不同服装款式适应剧情场景变化和体现人物心路历程

以刘青提为例。根据刘青提剧中人物身份的转换，我们给她设计了蓝、黑、白三色女披和一件黑色女打衣。她生前作为傅相夫人，我们给她设计的是蓝色女披，这种装扮显得雍容华贵和端庄稳重。但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潜在的恶欲冲动，我们又特意在蓝色女披上加了几条显眼的华丽花边———在她处于戴孝期间的《开荤》一场，我们更强化了这个装饰。通过这几条显眼的华丽花边，体现出她对善的不坚定和对孝的不忠诚，为她抵抗不了恶欲的诱惑而终于弃誓开荤作了很好的心理铺垫和性格暗示。

在《捉魂》中，我们给刘青提设计的是绣花白色女披，女披水袖飘洒灵动，体现了魂魄分离的虚幻与恐惧；而上面的红粉色绣花，既与《开荤》那件蓝色女披上的花边相呼应，表达出她心中的恶欲，也寄寓了对她即将坠身地狱———一种美将被摧残的惋惜。《回煞》中，因刘青提由人到鬼的角色变化，我们给她设计的是黑色女披配黑头纱，飘逸的黑色女披和黑头纱恐怖而阴森，很好地展现了她初坠地狱的孤魂野鬼形象和作为幽魂的飘游不安情绪。在幽冥地府中，我们给刘青提则设计了另一件素色花边的白色女披，清晰地展现出了她经过地狱磨炼后心生悔恨，欲向善回归的心路转化。这三种女披在不同舞台空间的轮番替换，使刘青提人物形象显得更加丰富而饱满。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过奈何桥》一场中，为表现刘青提由受人尊敬的傅相夫人坠为阴曹地府中的冤魂，被小鬼逼上绝境，在茫茫不归路上的风霜跋涉，我们给她设计了一身全黑的女打衣，配上系粉绿宽丝带的头饰发型。这种装扮不仅形象地展示了她走向地狱的步步艰难，更有利于展示她在小鬼追逼下扑跌翻腾的腿毯奇功，和过奈何桥时惊惧翻跌的飘摇状态。粉绿宽丝带头饰，在柱光灯的照射下幽光闪烁，如鬼火般高低明灭，将一个落魂失魄的野鬼形象，活脱脱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这种从塑造人物的主线出发，分场次为人物设计服装造型的做法，为推进全剧矛盾冲突的展开、发展、激化起到锦上添花，画龙点睛的作用。

三、大胆运用现代服装设计理念对接当代观众审美趣味

传统服装不仅讲究象征和写意，也讲究对称与和谐。现代服装设计理念的一个突出特点则是打破对称、打破和谐，有意制造服装形式与色彩的混乱和剥离，造成视觉效果的分裂与破碎。这种服装设计风格特别能让二十一世纪的年轻观众所接受、所喜欢。在《九殿无语》这场戏中，我们便大胆地运用了这种设计理念。

《九殿无语》本身表现的是一个荒诞的无声世界，在这里所有的恶鬼都被默默地贬为各种丑陋的动物，体现出一种缺失性的生死轮回和强迫性的人格分裂。这无疑是与上述的这种现代服装设计理念相通的。

鉴于此，在这场戏中，我们仍以代表生与死、善与恶、美与丑的白与黑两种颜色，对刘青提及其丫环金奴的服装进行了大胆的破坏性尝试。在以往的各个场景中，刘青提不管是身着女披还是女打衣，在色彩和形式上都是统一的，或者全蓝，或者全白，或者全黑，在服装色彩搭配上给观众的总是统一和谐的视觉形象。而在这里，为了展示她善恶人格的分裂，我们把她的服装设计成上下截然不同的黑白两种颜色，从横向上将其形象拦腰割断，突出其支离破碎的视觉效果。金奴作为刘青提的丫环，是刘青提违誓开荤的极力唆使者。她生前即品行不好，与恶奴偷情，在某种意义上，她是刘青提人物性格和内心世界的侧影和补充。对她的服装设计，我们则更大胆地从纵向剖为黑白两种截然分明的颜色，造成将人物从头到脚左右分离的视觉效果。这一纵一横的黑白切割，随着刘青提、金奴在这个无声舞台的登场，在观众眼前展示出一个无言的人生十字路口，何去何从？趋善还是向恶？往往在一步之间。这种设计不仅突出了对人物深层心理的揭示，亦符合当代新潮观众的审美口味，收到了意想不到的舞台艺术效果。

总之，传统戏曲服装的程式性特征所带来的雷同化趋势越来越不被人们所接受，尤其是青年观众。黑格尔说：“艺术作品不是为它自己而是为我们而存在，为关照和欣赏它的人而存在。”就服装艺术而言，服装造型如果不能帮助演员同观众“对话交流”，最终亦难逃被淘汰之厄运。

祁剧艺术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而它依然能活跃在二十一世纪的舞台上，便是因历代的祁剧艺术家们，根据不同时代观众的审美要求，不断传承创新而发展起来的。实践证明，我们对《目连救母》服装的大胆尝试性设计是成功的。《目连救母》的舞台美术，包括服装、化妆造型都得到了业内专家和广大观众的肯定，在2006 年全省艺术节上获得舞台美术田汉大奖，在2011 年25届“梅花奖”评选中获得好评，2011香港中国艺术节上又获得专家和观众的一致赞赏。我们当认真总结该剧服装设计的经验，进一步探索，为祁剧服装艺术的发展闯出一片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