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依弘就是这样走进我的视线的,那个夜晚,中国大戏院旁的一家小小旅店,她素面朝天、轻轻盈盈地挑帘迈进门来,纤细的身材,休闲的衣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名角的影子,清纯得像是一个上晚自习归来的大学生。
通常我们认识一位艺术家总是从舞台开始的,看其戏,迷其角,继而寻觅台下那个真实的人。然而遗憾的是,22岁就获得了中国戏曲最高奖——梅花奖的京剧名伶史依弘,却是在她成为影视演员李成儒的妻子并被媒体热炒了好一阵子之后才被圈外人认识的。于是,那个在京剧舞台上要扮相有扮相、要嗓子有嗓子、要身段有身段的刀马旦,上海名伶史敏一个鹞子翻身成了北京演员李成儒的太太并从此改名史依弘,让喜爱她的戏迷深得安慰又不无一丝遗憾,毕竟她是舞台上那个大家迷恋的穆桂英、王昭君、白娘子啊!
当问她“在你演过的这些角色中,你最喜欢哪个”时,她想了一下说:“我很喜欢白蛇这个角色,对于演员来说,她在游湖时是青衣,盗仙草时是刀马旦,断桥时又有大段的唱,是对艺术要求非常全面的一出戏。李成儒对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出戏。有时候他会突然问:你会不会真的是白蛇变的呀?”
她说:“白娘子代表的是中国女性中最美、最善良的部分,她憧憬着人间最美好的爱情和最美好的生活,对爱情又忠贞如一,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救自己心爱的男人。还有《昭君出塞》,也是我比较好的代表作,载歌载舞的,很适合我。尤其是出塞的那一段戏,一个古典美人,有点幽怨的,有点哀婉的,还有她与马的那种感情,连马都不愿意走。很综合地体现了京剧的唱念做打,舞蹈啊,艺术手段很全面,唱起来很过瘾。我会全身心投入其中,忘了自己……”
望着她如水的明眸,我仿佛听到了胡琴的旋律与锣鼓的节奏,眼前的女子幻化成舞台上那个情深意重、舍身救夫的白娘子;那个走马边塞、依依惜别的王昭君……舞台的魔力是无论银幕或屏幕都无法比拟的,人在剧场中,此情此景,此人此音,戏剧把你带入一个与现实世界全然无关的故事中,演员就是那勾魂摄魄的人!难怪中国京剧虽历经一百多年的起起落落,却总有一群痴迷的票友围绕左右,戏迷,戏痴,迷的是角儿,痴的是情。史依弘从9岁踏入梨园界,二十多年的岁月在戏曲中度过,在角色中穿行。脱下戏服她是演员,穿上戏服她就是灵魂附体的白娘子、王昭君、穆桂英……如此漫长的戏剧人生,舞台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演戏已经成了她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又如何叫她分得清戏里与戏外呢!
正如一本书中所说:“伶人身怀绝技,头顶星辰,去践履粉墨一生的意义和使命。”
戏剧界对史依弘的评价是:唱做俱佳,文武兼善。扮相俊美清丽,嗓音宽亮动听,做工细腻沉稳,台风端庄大方,颇有大家风范;武功扎实稳健,出手快捷从容,有“彩色旋风”之誉,堪称当今青年京剧表演人才中的佼佼者。她的鼎鼎大名不仅在中国戏剧界无人不知,在国外也有许多她的戏迷,尤其是在日本。她从17岁起就跟随中国青少年京剧团去日本演出,每次一两个月的巡回演出,从最北走到最南。许多人从很远的地方追着看她的戏。2002年她去日本,仅《白蛇传》就演了20场,天天爆满。
由于自幼练过武术和体操,史依弘学起武旦戏便很快就得心应手。武旦戏很简单,只是完成一些很饱满的技巧,就会比较从容地在台上杀杀打打,没有太多的故事情节,没有太多的人物内心。为了弥补她从小“没嗓子”、不能唱文戏的先天不足,她在戏校上三年级的时候,恩师张美娟把她带到了戏曲声乐教授卢文勤老师面前,要她跟卢老师学习声乐,学唱梅派。从此,她凭着极高的悟性和顽强的韧性勤学苦练,一唱而不可收,进入了文戏的殿堂,使她的艺术领域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老师告诉她,你看梅兰芳,他只要往台上一站,即使不唱,也有戏,他的气场就是那么大。可有的演员在台上使劲搔首弄姿也没戏。从此她明白了作为艺人,表面的浮华与深层内涵之间的巨大差别。她对艺术的领悟开始走向心灵深处,走向文化的层次。
这是一个微风轻拂的初夏之夜,面前的史依弘全然没有舞台上那飞扬的神采,她小女生一般娓娓地谈着女人、爱情和她今生今世永远也无法分离的京剧艺术,还有她试图改革创新的雄心壮志。让人感到,这是一个相当爽气的可爱女子。
我常想,做艺人既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折磨。台上的绚烂之极,台下的归于平淡;台上的悲欢离合,台下的平凡琐碎……人生常常要处于一种大起大落的对比之中。难能可贵的是,脱掉行头、洗尽脂粉的史依弘,在我这样一个基本上算是“戏盲”的人面前,没有丝毫的炫耀,也不急于撺掇我去看她的戏,聊起天来自然而质朴,于无形中透出一种优雅和自信,宛若一朵安然静放的梅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