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津从小就跟我们家交往密切。1951年,我跟着父亲马连良先生,还有张君秋张先生由香港回北京。1952年到北京后,我父亲演《三娘教子》,张学津跟我父亲一起上台演,他演薛倚。那时候他还是十来岁的小孩,这是他第一次登台。
1952年,张学津进艺培戏校学戏,学的是余派老生,拿余派打基础,跟王少楼王先生学。在这个过程中他慢慢喜欢上了马派。我们1952年回来后组织马连良剧团也好,1955年与北京市京剧二团合成北京京剧团也好,他一直在看我父亲的戏,就是喜欢马派。没拜我父亲以前他也演过马派戏,演《甘露寺》、《借东风》。
戏校毕业后,张学津被分配到荀剧团,后来戏校这些学生又被抽调出来,组成北京实验京剧团。团里的老生以张学津、李崇善为主,李崇善是谭富英谭先生的学生。孟俊泉的花脸,他是裘盛戎裘先生的学生。彭真市长相当重视这个团,特别是张学津他们这一拨学生,经常对他们说:“你们北京实验京剧团要继承北京京剧团。”后来拜师马谭张裘四位先生也是彭真市长发起的。我们北京京剧团不只马谭张裘赵这几个团长,还有“二老”——李多奎和马富禄。这些人物上哪儿找去?
关于自己将来的艺术道路,张学津问过张君秋先生,说您看我拜谁合适。张君秋说,你嗓音条件不错,但是念、做还不成,要想有成就,还是应该拜马爷爷。马先生看过几次张学津的演出。晚上没事的时候,马先生有时就去吉祥戏院看戏。马先生觉得张学津够材料,气度、个头、扮相都好。那阵儿也正时兴拜师风。张学津是1962年拜的我父亲,和冯志孝一块儿拜的。但是他不敢叫“师父”,而是叫“爷爷”,管我叫“叔”。因为他爸是我们老爷子的干儿子,我跟他爸爸是同辈。
我父亲特别喜欢他,曾跟我说,学津比其他几个学生接受能力都快,也聪明、刻苦。张学津学戏是真刻苦。他白天在北京实验京剧团上班,晚上没演出就到我家里跟父亲学。有时候父亲出去洗澡也带上他。按我们这一代的说法,学戏要先跟着师父“熏”。张学津学戏开始学的是余派。余派的念白风格跟马派的念白风格不一样,谭派跟马派的也不一样,各派有各派的特点。拿学马派来说,怎么唱,怎么念,得先“熏”成马派味儿。张学津也是跟着先“熏”。他先学的是《十老安刘》,里面有大段的念白,马先生教他念,他照着去练,练成马派风格。他在我家学戏,边学边背,完了就很晚了,公交车也没了。他也没处借脚踏车,就走着回去。那阵儿他们剧团在珠市口一带,他一边走一边背戏。天已很晚了,马路上没什么人,他就连比画带背戏,每天如此。
马先生到后台扮戏,他也跟着上后台。后台单有父亲一个化装室,怎么化装张学津都看到了,都记在心里。我父亲演戏非常认真,演出前各个部门都要看看。道具干净不干净,演员扮得干净不干净,穿的服装对不对,都要过过目。“你这怎么没刮鬓角啊,找理发师刮鬓角去!”不能带着大黑鬓角上台。穿着服装上楼下楼也得有规矩,“上撩下提”,上楼得撩着,别踩上,下楼得提起来,后面别扫楼梯。穿着服装更不能躺着。所以,马先生怎么要求剧团,怎么要求自个儿的扮相,这些细节张学津都注意,都学到了。后来他成立了—个剧团,在他的剧团演戏,他也学马先生这套作风。
国庆十周年的时候,北京京剧团排出《赵氏孤儿》,由马、谭、张、裘主演。张学津所在的北京实验京剧团也排了《赵氏孤儿》,也是马谭张裘主演的路子。北京京剧团的马谭张裘是马连良、谭富英、张君秋、裘盛戎,实验京剧团里,张学津是马,李崇善是谭,李玉芙是张,孟俊泉是裘。马先生亲自到实验京剧团给他们排,特别是张学津,马先生亲自给他说身段、作示范。比如说“盗孤”,把小孩装箱子里之后要换锣鼓。这时怎么给打鼓的交代?马先生专门给他走出来,教给他。还有“盘间”一场戏,程婴碰到屠岸贾的一个武将韩厥,背的箱子里装着孩子,程婴怎么过去?轻叹一声“哎”,同时自上至下轻捏一拳,这就是—个交代,是告诉打鼓的,节奏要撤下来。这些都是马先生示范给他的。
张学津在看马先生演出的时候,是从各个部位都看。在乐池看,能看清楚表演,像眼神这些脸上的戏都能看清楚。到楼底下看,站柱子那儿有站那儿看的好处,能看见马先生怎么出来,怎么走。后来他又到楼上,坐台阶上看。楼上能看全景,出来走三步还是五步,都能看清楚。楼上楼下他都找地儿看,学得就很全面。当初马先生看老一辈演戏,也是在戏院柱子后头偷着看。那时候老先生比较保守,瞧见马连良来了,得留两手,让你学不到,学戏叫“偷戏”。马先生看戏,白天就进剧场,带个馒头找个地方藏起来,一直等到晚上开演,饿了就啃干馒头,都是这么学戏的。张学津也学马先生,早早到剧场,所以学了不少东西。
学津特别聪明,他在业务上锲而不舍,不管什么时候脑子里都在琢磨京剧。对于马派艺术,他不光学,而且发展,像《箭杆河边》“劝赖子”那段唱,还有《画龙点睛》,都唱得相当好。 |